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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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退思。

這纏綿悱惻的兩個字趁著春風,絲絲縷縷地鉆進魏謙耳中,他蒼白緊繃的臉上,乖戾的神色有一絲絲松動。

緊握著刀柄的左手慢慢松開,魏謙走近一步,擡眼看向顧惜惜。

她一雙眸子濕漉漉的,含著霧氣,帶著水色,哀哀地向著他,他只看了一眼,原本冷硬的心腸便不由自主地酸了軟了。

可她站立的姿勢又帶著戒備,像只受驚的貓,即便恐懼到了極點,卻依舊露著爪牙,威脅著不讓敵人靠近。

魏謙不由得起了疑心。他默默上前一步,與她四目相對,想從她眼中看出點端倪。

一觸到他探究銳利的目光,顧惜惜難以控制地打了個寒噤。

在那個漫長的夢裏,在他送來那碗要了她命的藥之前,他就是這麽冷淡的、一言不發地死死盯著她,看得她心裏直發毛。

再之後,她就收到了那碗藥,死於非命。

一念至此,剛剛體驗過的,臨死前的劇痛重新卷住了顧惜惜,一時之間,她連呼吸都停住了。

肯定是他殺了她!雖然她並沒有親眼看見他下毒,但那碗藥是他命人送來的,肯定是他察覺到她想殺他,所以搶先下了手。

而他現在這副模樣,就跟他殺她之前,一模一樣。

他又對她起了疑心,要是她惹惱了他,他肯定就要對她下手!

她不想死,而且那樣的死法,真是太疼了。

該怎麽辦?

眼前忽然又閃過夢中的片段,顧惜惜下意識地向魏謙走近一步,害怕著遲疑著伸出手,顫顫地抓住了他紅袍的一角,含著眼淚叫他:“退思。”

在那個夢裏,但凡她這樣對他,都能把他哄得很歡喜。

纖細白嫩的兩根手指,只是怯生生地捏著袖子的邊緣,無法抑制的厭憎卻突然攫住了魏謙。

他從來就受不了女人碰他。

一剎那間,魏謙頭疼欲裂,眼前突然出現鋪天蓋地的血色,紅得就像當年那場巨變一樣。

他厭憎之極,立刻握住刀柄,就要動手。

可血色很快散盡,眼前又出現了一副全然不同的旖旎畫面。

簾幕低垂,紅燭搖曳,顧惜惜赤著身子在他懷中,低低聲地叫他:“退思。”

她瀲灩的眉眼帶著紅,腮上也是紅,就連嫩白的耳垂也是紅,她的聲音澀澀的,卻又黏得緊,從耳邊鉆進心裏,粘牢了,讓他一時一刻也不舍得放下。

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情形。從前只要有女人碰到他,他就會看見那片血色,可他從不知道,被她碰到後,竟是這樣的風光。

滿心的厭憎被硬生生壓住,某個隱秘的角落,突然又蠢蠢欲動起來,魏謙目光晦澀地盯著顧惜惜,左手抽刀,擦著她觸碰到他的邊緣,割下了那片衣袖。

冰涼的刀鋒擦著她的手指掠過,那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覺迅速從指尖延展到全身,顧惜惜雖然早有準備,還是吃了一驚,叫出了聲。

隨即而來的,是一陣松快,又夾雜著一陣驚疑。

她竟然賭對了。

在那個夢裏,她見過魏謙這幅模樣,他不知道是哪裏有問題,但凡有女人碰他,他就滿眼赤紅著,恨不得將人一刀剁翻。

起初他擄走她後,也是這麽一邊抗拒她,一邊又想占有她,他是一次次嘗試,一次次失敗,脾氣越來越暴躁。

終於有一次,他握著她沒有放手,而且,也沒有發瘋。從此以後,他就像食髓知味一般,夜夜都來糾纏,枕席之間越發不知道羞恥。

她厭惡他這種怪癖,可她也慢慢地學會了怎麽去利用這種怪癖——但凡有什麽事要求他,她就會抓著他,低低地叫他一聲退思,他多半都會答應。

剛才她就這麽做了,他雖然抽刀割斷了袍袖,可他這會子看她的眼神,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副審視懷疑的樣子,他的目光灼熱得很,也沒羞臊的很,像是能穿透她身上的衣服似的,將她整個人剝光拆開,連皮帶骨地吞下去,一口也不剩。

那個夢,越來越像是真的了。

魏謙終於開了口,聲音有些沙啞:“你額頭上,受傷了嗎?”

顧惜惜低聲答道:“我剛才撞到了額頭,很疼。”

真疼啊,那碗藥喝下去的感覺。

就像是真的一樣,讓她既憤恨,又恐懼。

她只不過是不肯嫁他而已,他做的那些醜事,但凡是個要臉面的女人都不會嫁他,可他竟然搶走她,羞辱她,甚至還殺了她。

她罵他一句太監,於是她的家,她的名譽,她的清白,都被他毀了,可他卻還是不肯放過她,必要殺了她才肯罷手。

假如那個夢是真的,她就不能坐以待斃,她得提前哄好他,不讓他發瘋,她甚至應該搶先下手,趕在他動手之前殺了他!

魏謙看著她,她細的像白瓷一樣的額頭上,包著一條淺淺緋色的帕子,看得出是匆忙之間包紮的,把她的頭發也卷了幾根進去,黑的發絲壓在嬌嫩的紅色上,糾纏交結的,看得他一顆心也揪了起來。

他想她一定很疼吧,眼睛一直都是濕的,於是啞著嗓子向她說道:“須得請大夫。”

“嗯,”顧惜惜點點頭,不失時機地解釋了一句,“方才只顧著包紮,沒來得及過來給你開門,退思,你不要生氣。”

魏謙剛剛松弛下來的神經,突然又繃緊了,淡淡說道:“我等了半個時辰。”

半個時辰,足夠她仔仔細細地,包紮過幾次了。

他的語氣雖然是淡淡的,但顧惜惜知道,他其實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若無其事。

他在疑心,他的疑心病很重,他囚禁她的時候,把整個別院都守得嚴嚴實實的,就連貼身丫鬟進出她的房門,都得一次次核驗腰牌,絕不容許有半點疏忽。

他這個人,就是一條毒蛇,耐心地潛伏在暗處死死盯著,一旦發現破綻,立刻就暴起致命。

顧惜惜把關於那個夢的最後一點疑慮也打消了。一切都太真實,就連他看著她時滿眼戒備卻又語氣清淡的模樣,都和夢裏一模一樣。

她不是很相信鬼神的人,可到了這時候,卻又不得不想,冥冥之中也許早就註定。

手心因為緊張出了汗,濕濕的很是難受,顧惜惜想起他最喜歡她乖巧柔順,對他言聽計從的模樣,於是鼓足勇氣開了口:“我爹娘都不在家,我已經讓人去找他們了,下聘這樣的大事,須得等他們回來主持才行,所以先前我沒有開門。”

魏謙審視地看著她,她的脖頸微微彎著,形成一個優美的弧度,那樣白,那樣細,他只要一只手稍一用力,就能折斷了。

卻在此時,她擡起頭,眼睛紅著,聲音哽著,問他:“退思,你疑心我?”

她的眼淚被長睫毛托住了,亮閃閃顫巍巍的,像晶瑩剔透的水晶,一旦滑出眼眶,就要摔得粉身碎骨。魏謙的心突然軟了,下意識地說道:“沒有。”

顧惜惜仰著臉看他,那滴眼淚,終於還是慢慢地滑了下來。

於是她白瓷一般的肌膚上,便有了一道濕濕的痕跡,眼睛也是濕的,紅菱般的嘴唇抿起來一點,分明就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姑娘,她搖著頭,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說法:“退思,你說謊,你根本就不相信我。”

魏謙的心被這滴淚打濕了,一陣沈默之後,他道:“好,我信你。”

“我已經開了門,”顧惜惜含著淚,輕聲問道,“你什麽時候下聘?”

袖子裏面,她的手攥得緊緊的,手心一片濕冷。

她在賭,賭那個夢是預示,賭她今天的一番籌劃,能夠暫時穩住他,爭取到應對他的機會。

但如果那個夢是假的,她賭錯了,她就親手把自己推進了火坑。

魏謙沈吟許久,終於一擡手:“下聘!”

杠夫們立刻擡起聘禮往門裏走,紅綢團花顫巍巍的,映得大門內一片喜色,就連魏謙蒼白的臉,也被襯得鮮亮了幾分。

一擡,兩擡,三擡,進門的箱籠越來越多,顧惜惜心神不寧。

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哨聲,魏謙神色一凜,沈沈地看她一眼,道:“三日之後,我來迎娶!”

他縱馬離去,顧惜惜站在門前,目送著他的背影,緊繃的情緒突然被抽空,滿心滿身都是疲憊。

那個夢,到底是真是假?

她做的這一切,到底是救了自己,還是害了自己?

兩刻鐘後,鎮遠侯顧和滿頭大汗地奔了進來,一看見顧惜惜頭上裹著的帕子,頓時捶足頓胸:“乖女呀,你頭上怎麽了?外頭都說魏謙那廝帶人來砸了咱家的門,難道他打你了?”

侯夫人羅氏直接讓人把轎子擡進了內院,還沒下轎先聽見了這句,忙地跳下來,急急問道:“惜惜,那廝對你動手了?”

“沒有。”顧惜惜扯掉帕子,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,被太湖石碰到的地方只剩下一點極淺的紅,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見。

但羅氏還是看見了,連忙上前輕輕吹著,一回頭向顧和橫了一眼:“就知道下棋!丟下惜惜一個人在家,受那廝的欺負!”

顧和今天的確是去棋館下棋了,這會子滿臉懊惱的,連聲說道:“是我的錯,以後我再也不去下棋了!”

“不是的,那廝沒有打我,這是我在花園子裏不小心碰到的。”顧惜惜一手挽了父親,一手挽了母親,欲言又止,“在那之後,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。”

“什麽夢?”羅氏在藥匣子裏找藥膏,應聲問道。

半柱香後。

顧家三口坐在屋裏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。

最後是羅氏打破了沈默:“你是說,你昏迷以後,夢見魏謙搶走你關在家裏,所以你很害怕,就讓那廝下了聘,想暫時安撫他?”

“是。”顧惜惜怕他們太過擔心,並沒有說起關於她被毒死的情節,“那個夢太嚇人了。”

“可是三元又說你沒有昏迷,”羅氏皺著眉頭,“十分古怪。”

“是,”顧惜惜也想不明白這點,“但那個夢很長,我總覺得我昏迷了很久似的。”

顧和覺得太過匪夷所思,安慰道:“乖女別怕,有我跟你娘在,那廝絕不敢這麽對你。”

好歹他也是鎮遠侯,羅氏的母親又是當今皇帝的姑母,赫赫揚揚的晉陽大長公主,魏謙那廝怎麽敢這麽對他的寶貝女兒?

顧惜惜的眉頭越擰越緊。外祖母晉陽大長公主,在夢裏,似乎有閃過關於她的片段,可是太模糊了,她有些想不起來。

羅氏想了想,問道:“你還夢見了什麽?能夠驗證的那種。”

“聖人明天駕崩。”顧惜惜壓低聲音說道。

屋裏又是一陣沈默。

皇帝病了很久了,但是,誰也不敢說這種話,若是被人聽見,可是殺頭的罪過。

“這事不要再提起,”羅氏最後拿了主意,“等明天再看吧。”

明天,顧惜惜心上沈甸甸的。

她究竟賭對了,還是賭錯了?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評論還有紅包呀,麽麽噠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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